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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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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安心情很好。他戴著墨鏡, 躺在游艇的甲板上曬太陽。

風清日朗,風平浪靜。是個出海垂釣的好日子。

更重要的是,一個月以來,心裏一直憋著的那口氣, 終於順暢了。所以他現在看誰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。

一輛水上摩托, 帶著乘風破浪之勢,囂張而直接地朝著提安的游艇駛來, 在湛藍的海面上拖出一條漂亮的白色弧線。

站在提安身後的黎宴成對眾保鏢做了個手勢。幾人上前, 在提安周圍散開,形成一個保護圈。

正慵懶地刷著手機的提安微微擡眼, 朝著身後的方向擺了擺手:“沒關系, 那是自己人。”

說話間, 那艘摩托艇已經駛至提安的游艇旁。

‘叮’—— 一個鐵鉤爪抓住了甲板四周的圍欄。片刻後, 一個個子不算太高的瘦削男人順著鉤索從船體外側爬了上來。他身手敏捷地翻身落地,而後徑自朝著提安走了過來。

行至提安身前, 男人拉下脖子上套著的防風面罩,向提安微微躬身:“老板。”

男人皮膚黝黑,頭發微卷。黎宴成聽他口音像是當地人,但五官裏有亞洲和拉美混血的感覺。他看上去年紀不大,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。

提安將手機扔到一旁, 站起身, 拍了一下黎宴成的肩, 側身介紹道:“Lee,這是Yao,他之前是我外雇的狙|擊|手, 年輕有為, 很有朝氣。我打算今後讓他代替邁圖的位置。”

“Yao, 這是我兄弟Lee,我的安保負責人。你們之前見過。”

黎宴成和那個叫Yao的男人對視片刻,忽然主動朝他伸出手道:“你好。之前在酒店的狙|擊|手,是你吧?你救我一命,謝謝。”

黎宴成在打量Yao的時候,Yao也在觀察他。

眼前這個男人,無論是朝他伸手的動作還是說話的語氣,都給人一種平和友好的感覺。但莫名的,和那雙古井無波的黑眸對視時,卻隱隱有種背脊發寒的感覺。具體說不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,也許是來自狙|擊|手敏銳的直覺,但他似乎從這個看上去謙和淡漠的男人身上,感受到了同類的氣息。那種,狩獵者的氣息。

Yao也伸出手,握住了黎宴成的手掌:“客氣了。相信沒有我,你也能順利脫身。”

兩人相視一笑。

“走,去嘗嘗我剛釣的石斑。”提安招呼二人。

飯桌上,提安為兩人互相做了進一步的介紹。

“說起來,你們倆都是ISSC畢業的。”

ISSC是所全球聞名的軍|事|國|防|安保院校,擁有世界上最先進最完善的安全課程。每年世界各大安保公司、傭兵公司都會特地去那裏挖人才。傳說那裏的畢業生,身手了得,不輸頂尖的特種兵。

Yao微微一挑眉,再看向黎宴成的時候,神色裏多了分尊敬:“原來是學長。”

黎宴成擺擺手:“我沒畢業,只當過一年旁聽生。你才是青年才俊,前途無量。”

提安忍不住用筷子隔空點了點黎宴成,對Yao說:“謙虛。破毛病。”

Yao露出一個商業互吹式的笑:“沒錯,太謙虛。”

幾人相談甚歡,提安也切入正題。

“今年十二月,我父親就滿六十歲了。六十大壽,我父親的意思是,還是要辦一場壽宴的。”

黎宴成吃著盤中的韃靼牛肉,安靜地聽著。

他黑眸微垂,掩去眸中神色,似乎一心專註於盤中珍饈。

“那Boss您打算怎麽操辦這次壽宴呢?”一旁的Yao不知道是因為新加入組織想表現一下,還是純屬性格張揚,立刻詢問。

只是和黎宴成一比,就顯得有些沈不住氣了。

而這句話,顯然戳到了提安的痛點。

他眸色陰沈,用餐巾擦了一下嘴,扔到桌上:“父親把操|辦壽宴的事交給提楊了。”

提安提楊面和心不和,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了。早有傳聞說,提安一年前特地從南美回P國,就是想和他這同父異母的大哥爭一爭這‘太|子|爺’的位置。提榮年事漸高,差不多也到了指定繼承人,栽培新任當家的關鍵時刻了。

“最近接連發生的事情,讓父親很不高興。再加上提楊一直在背地裏煽風點火……”

提安頓了頓:“我們這邊,再不能出任何差錯了。我需要,在父親壽宴前,給他準備好一份大驚喜。”

黎宴成此時才微微擡眸,看向提安:“您說的是?”

提安勾唇一笑:“舒藍手上那個‘新配方’。年底前,一定要想辦法拿到手。近年來各家都在研究新型毒|品,冰|毒的利潤越來越薄,我們也必須盡快轉型。T.H.Epany以後還能不能坐穩這第一把交椅,成敗就在此一舉了。”

黎宴成的心微微一沈。他其實已經猜到提安要說這件事了。

舒藍之前放出這個鉤子時,提安就已經表現出了對此事極大的興趣。而之前提安這邊發生的一系列變故,迫使他的這種‘興趣’,轉變為了勢在必得的決心。

這是一把雙刃劍,尤其是,對此時的舒藍來說。黎宴成認為,自上次的事情之後,舒藍應該聽進去了自己的警告,梁靜方面也會采取更保守的策略。

Yao之前不在核心位置上,所以也不知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,面露疑惑:“什麽……新配方?”

提安搖一搖頭,似乎是懶得對此多做解釋。能很明顯看出來,他雖然提拔了Yao作副手,但本身還是更倚重黎宴成的。而且之前的事,也算是鞏固了他對黎宴成的信任。他願意和黎宴成分享所有的計劃甚至是自己的心情,但不代表他對誰都有這樣的耐心和信任。

“Yao,今天找你來,是另有一件事要交給你。”提安轉了話題。

“老板您說。”

“之前刺|殺|羅特的事失敗,麥克?博得的行蹤已經暴露了。現在P國警方和國際刑警那邊都在通緝他。”

Yao:“老板您的意思是?”

提安微微擡手,輕描淡寫,做了個‘切’的動作。

“邁圖之前親自和他交涉過,他知道的事有點多。我不想讓他落到警方手裏。”

“明白,老板。”Yao擦了擦嘴,站起身,“我現在就動身。和警方賽跑,還是謹慎點好。”

提安也沒有挽留的意思,揮了揮手:“早去早回,註意安全。”

等Yao走了,提安眼眸轉向黎宴成:“是不是好奇,為什麽我會讓他填補邁圖的位置。”

黎宴成眸光微微一閃:“沒有。”恰到好處的不解和擔憂的神情,分寸被他拿捏得很好。

提安哈哈一笑,拍了拍他的肩:“別擔心。我只是想了一下,之前那樣的搭配不太好。這個,頭腦簡單,技術過硬。遠程狙|擊這塊兒,不是你擅長的領域。這個人來了,正好能跟你打個配合。”

“別誤會,Lee。這不是質疑你的能力。人無完人,你要是真什麽都會,該擔心的就是我了。”

黎宴成微微頷首:“您考慮周全。”

短灘島是P國的一座海島。自從幾年前短灘島的沙灘被環球旅游雜志評為‘世界十大最美沙灘’之一後,這裏就成為了P國的旅游勝地。

麥克?博得戴著一頂大草帽,穿著花襯衫,腳上趿拉著露趾涼鞋,悠閑地走在短灘島的酒吧街上。這身接地氣的打扮很融入當地的民風,仿佛穿上這身衣服,他就自然而然的進入了一種角色。

這次的外快報酬非常優厚,賺來的錢夠他大手大腳的浪好幾年了。他甚至已經規劃好之後環球旅行的路線了。

他不打算在P國待太久。事實上,他在每個地方都不會待太久。剛好在引起當地警方註意前,他就會找好後路撤了。

短灘島是他離開P國前的最後一站。就想親眼看看這片號稱世界沙最細的白沙灘。

他七拐八繞,拐進了一間不太起眼的酒吧。這裏每晚都有live music的演出。他喜歡晚上出門喝點小酒,吃點當地特色小食,聽聽現場演出這種感覺。

這間酒吧人不多,因為他們家的live music類型比較小眾,偏向country和folk。但這恰好是麥克?博得喜歡的。那樣的音樂,總能讓他不自覺的想起他的故鄉。

麥克?博得喜歡一個人坐在角落裏,喝酒,聽歌。他一般不太在意臺上唱歌的是誰,對他來說,也只是好的人聲CD機和不那麽好的人聲CD機的區別。

他今天來的時候,演出已經開始了。臺上的男歌手唱了幾首新派鄉村曲目,中規中矩。唱功沒什麽問題,就是腔調總差了那麽些意思。

而今天第二個上臺的駐場歌手,是個年輕的女人。

麥克?博得隨意地朝臺上看了一眼,而後又忍不住多看了兩眼。

那是個很漂亮的女人,讓人一眼難忘的那種漂亮。瓷白皮膚,烈焰紅唇。一頭個性張揚的亞麻色短發,似淩亂卻很有層次感,發梢包裹在耳際邊,露出一截小巧性感的耳垂。她左耳戴著一枚鉆石流蘇耳骨夾,靈動張揚。她拿著麥,慵懶地掃一眼觀眾席。有人真就有,只一眼就讓人沈淪的資本。她往那兒一站,就是女王,吸引所有目光。

當前奏響起的時候,麥克?博得微微一楞。

《Hotel Califonia》是一首70年代的經典鄉村搖滾。

他從來不覺得任何一個女人能唱出這首歌的意境和滄桑,所以也沒抱太大希望。直到女人開口。

那與她外表所不匹配的,富有磁性和厚重感的嗓音,既性|感又有穿透力。她唱歌的時候,仿佛是在剖析自己的人生。傷感的故事娓娓道來,直擊人的內心。引人沈醉,煽人淚下。

而那口純正的Southern ent,更讓麥克?博得有一種恍若回到故鄉的感覺。

“And she said,we are all just prisoners here,of our own device (她說,在這裏,我們都是自己欲|望的囚徒)

We are programmed to receive (我們天生易受誘惑)

You can checkout any time you like (你可以隨時結束)

But you can never leave! (卻永遠無法擺脫)”(作話註釋)

麥克?博得盯著臺上的女人,眼睛有些酸澀,許久不工作的淚腺莫名在這一刻開始蘇醒。這首歌戳到了他的軟肋。他曾經有過一個幸福的家庭,有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,和一個可愛的女兒。

一開始,他們的生活一貧如洗。他想給家人更好的生活,利用自己擁有的知識,開始從事炸|藥|研究。而後他開始將研究成果賣給一些武|裝|勢|力、軍|火公司,進行變現。但這是一條不歸路,一旦踏上後,就再難以回頭。他在追逐物質和金錢的過程中逐漸迷失自我,最後淪落為一個逃亡在外的通|緝|犯。他知道,他永遠也回不去了。

他終於擺脫了貧窮,卻也失去了自己的家人。

一曲畢,小酒館裏寂靜無聲。所有人似乎都還沈浸在那首歌的後|勁裏。

女人對臺下微微鞠了一躬,翩然下臺。像一只捉摸不透而又自由奔放的精靈。

她只唱了一首歌,這倒是和以往一場唱四五首歌的駐場歌手不一樣。但也正因為這樣,才讓人意猶未盡,牽腸掛肚。

麥克?博得發現,女人下了臺,沒有離開。她站在吧臺處和酒保閑聊了幾句,而後端著一杯淡藍色的雞尾酒,去了最裏面的卡座。

麥克?博得又聽了兩首歌,而後站起身,緩緩走向那個卡座。

“我能請你喝杯酒嗎?”他用英文問那個女人。

女人單手支著下巴,側頭看向他,媚|眼|如|絲,勾唇一笑:“就一杯?”

麥克?博得心臟重重跳了兩下,心裏那早已無波無瀾的湖面莫名泛起漣漪。有種二十歲小夥兒看到漂亮姑娘那種,怦然心動的感覺。近距離看,發現她是真的很美。她說話時的聲線和她唱歌的時候又有些不一樣,沒那麽渾厚了,慵懶魅惑,像羽毛輕輕撩撥在心上。但那口純正的A國南部口音,是沒變的。

她畫著煙熏妝,眉眼深邃。輪廓裏帶點兒異域風情。

麥克?博得心頭一動:“你是混血兒?”

女人點頭,大方承認:“我媽媽是A國人。”

麥克?博得由衷地讚嘆道:“你母親一定是位風華絕代的美人。”對於在燈紅酒綠的名利場裏浸|淫多年的人來說,這種程度的甜言蜜語總是信手拈來。

他順勢在女人對面坐了下來:“我也是A國人。剛才聽你的歌,特別有感觸。”

話題就此打開,兩人從鄉村音樂聊到南|北戰爭,再到20世紀的立體派現實主義。越和這個女人聊得多,麥克?博得就越驚訝於她的見識和閱歷。重點是,她和他有著驚人的相似——無論是價值觀,還是興趣愛好。尤其是藝術方面的喜好。

兩人一直聊到酒吧打烊。

站在酒吧門口,麥克?博得朝她伸出手:“我叫Michael。”

“Lillian。”女人也伸出手和他輕輕相握。

然而還沒等他細細感受手中的軟玉溫香,她就已經抽回了手。

垂下手,麥克?博得忍不住輕輕握了握手指,那細膩柔軟的觸感,仿佛還殘留在指尖。那種若即若離的暧昧,讓人有種被抓心撓肝的感覺。

這種他鄉遇故知,久旱逢甘霖的感覺,很醉人,也很誘人。但麥克?博得還是忍住了邀請女人去他住所的沖|動。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。美麗的艷遇固然可貴,但也不及生命可貴。

女人朝他揮揮手,算作道別。

“你明天……”麥克?博得看著女人瀟灑離去的背影,忍不住朝著她的方向跟了一步,“還會來這裏唱歌嗎?

女人回頭,朝他眨了眨眼,風情萬種:“看緣分。”

……

遠處的高樓上,一個男人在狙|擊|槍的瞄準鏡裏,捕捉到了這一幕。他像幽靈一般,一動不動地趴在樓頂天臺。與那鷹隼般淩厲眼神相反的,是他周身幾乎停滯的,淡到令人無法察覺的氣息。

沒人知道他在這裏待了多久。他很有耐心,身上帶著位居食物鏈頂端的捕獵者才有的那種淡定和自信。

黎宴成在提安向Yao下達對麥克?博得的滅口命令後,便順著‘無界’上的蛛絲馬跡,悄無聲息地找到了這裏。

大體上來講,麥克?博得還算是個謹慎的逃犯。他從不刷卡,無論去哪兒,只付現金。他只住不需要身份登記的三無旅館,而且從來不在同一家店住超過三天。

提安要滅|口,他偏要麥克?博得活著落入警方手裏。有一件事,提安不知道,甚至連當年和他相熟的雇傭兵隊員也不知道。當年無論是在學校還是訓練營,黎宴成成績最好的科目,一直是遠程射|擊。

麥克?博得是Yao的獵物,而Yao……是他的獵物。他不用去找Yao在哪裏,他只用找到麥克?博得的位置。

對狙|擊|手而言,一般他們會選擇在目標人物出沒的固定地點、固定路線上尋找適合的狙|擊點。目前適合狙|擊麥克?博得的位置,一是酒吧門口,二就是他的住處。

而能夠對酒吧進行精準狙|擊的位置,只有兩個。黎宴成現在占了一個。另一個地點,沒人。即是說,Yao目前還沒找到麥克?博得。但他遲早會現身。

黎宴成只需要繼續盯緊麥克?博得就行了。

黎宴成看著麥克?博得進入酒吧,又看著他出來。看著他和酒吧裏一起出來的那個女人依依惜別。

直到,他在瞄準鏡裏見到女人對著麥克?博得眨眼的樣子。握著狙擊槍的手指,忽然微微收緊。

舒藍這次的變裝,連他都差點沒認出來。她用了些手法,對臉型做了些許修飾和調整。眼窩深邃迷人,鼻梁和顴骨都更高挺了,淡化了亞洲人的特征,讓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混血兒。相比於之前酒店潦草的裝扮,這次的變裝,堪稱完美,甚至連血統都改變了……如果不是他正好在瞄準鏡裏捕捉到她眨眼的動作。那動作,和以前她沖他做的時候,一模一樣。有些俏皮,又帶著些天真的狡黠。一個人的外貌能改變,但一些細微的表情習慣卻不會變。

比起她的變裝,給黎宴成帶來更強視覺沖擊的,是她的頭發。

那頭極具個性的短發看上去不像是假發的質感。

黎宴成知道,那頭長發,她留了很多年。而如今她將那頭漂亮的長發盡數剪去的理由,他大致能猜到。

心臟像忽然裂開一個缺口,有冰冷的風呼呼往裏灌。他知道,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。

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,卻不知道怎麽止住從心裏那道破口向外發散著的,綿密的鈍痛。

黎宴成忽然又想起多年前,兩人的一段對話。

那時候因為學校的要求,舒藍還留著齊耳短發。

“你覺得女生長發好看還是短發好看?”那是臨近舒藍高中畢業的某一天,她忽然問他這個問題。

“長發吧,更有女人味。”黎宴成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理,故意說了一個和她發型相反的答案。

好像就是從那天起,舒藍沒有再剪過頭發。等到他離開時,她已經長發及肩。

他其實從來沒有告訴過舒藍——長發的她,嫵媚成熟,短發的她,瀟灑靈動,都一樣好看。一個人由內自外散發的魅力,無關於外表的變化。她在他心裏,一直很好看。

無論她變成什麽樣,這點都不會改變。

以前不會,現在不會,將來也不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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